本文转自:湛江日报
近日,在乡间小道上,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,抬头一看,惊见苦楝花。
不自觉地念道:“谢了蔷薇,又见楝花飞。”在各种春花你方唱罢我登场狂欢一阵后,残红褪去,树荫转绿,不想,暮春已悄然而至。此时,苦楝花也随着老去的春光在寂寂山林里抛洒它的芬芳。
我上前攀低一枝,闻闻一解乡愁,痴痴地贪恋这在我记忆中沉默已久的楝花香。细看苦楝花,算不上惊艳,但纤纤弱弱的花朵,甚是脱俗雅致。它的小花苞是紫色的,花苞绽开后,小花瓣一眼看上去近乎白,仔细一瞧,又是淡淡的紫。中间的花萼则像个紫色的小铃铛。因此,远远看去,它不怎么艳丽夺目,但它藏而不露的淡雅气质,也足以让人凝眸。
苦楝树,在我家乡的方言里,不是这么个文绉绉的叫法,而是音似“苦乃树”,“一声欸乃一声桨”的“乃”。据说它叶苦,皮苦,全身都苦。也算是个“苦”出身吧,毕竟在它身上,还烙上个“苦”的名字。它也许有过“苦”的故事,但也有美好的传说,有人说《庄子?秋水》中的凤凰“非梧桐不栖,非练实不食,非醴泉不饮”中的“练实”就是“楝实”。凤凰是多么美好的鸟,它的吃食也都是美好的,然而仅是传说。但苦楝树在我看来,的确是一种美好的树。
这苦楝树在乡下是很常见极普通的树。田间路旁,屋前屋后,村里村外,随处可见它的身影。有些树像人一样,只在你的生命中匆匆而过。而有些树注定是长在你的记忆中,长在你的生命里。苦楝树就长在我的童年里,任凭光阴流转,它一直长在我的心里。
在他乡田畴间相见,有种契阔谈宴,心念旧恩的亲切。满满的记忆里都是它难舍难分的情缘。它不需要人们去种植呵护,也不需要人们去欣赏、赞美。但它总是不经意间就长出细长的树苗,又不经意间就绿荫婆娑,茁壮成长,长成参天大树。它不成林,不成片,独株地出现,迎着晨曦,送着夕阳,唱着晚风。
苦楝树虽然不稀罕,也算不上是高等木材。然而在我看来,它却是最有生活气息的树,最懂民生疾苦的树。我从小就懂得苦楝树是非常有用的树。
记得儿时,人们在田里耕作,不小心锄伤脚趾或割破了手指,会立马想到它,于是爬上田埂,攀折它的嫩枝嫩叶,放嘴里一嚼,吐出来敷在伤处止血止痛。这是我小时候见过较为勇猛的一面。那番苦味相对于疼痛,也许不算什么。但人们娴熟地处理伤口,而且是那般豪放,那般果敢,让我大为佩服。这个方法也许是祖祖辈辈口耳相传下来的,因为没有哪个名医告诉他们这样做。他们对苦楝树的信赖也应由长年累月的相伴而来。耳濡目染,于是,我放牛时,如果受伤流血,也学大人摘些苦楝叶,用石头砸烂或用手捻烂,敷在伤囗。
除此,小时候,我母亲捂香蕉时常用到它。每次要捂熟香蕉时,母亲就会拿长把镰刀出去勾些苦楝叶回来,铺在缸底,然后把香蕉一朵朵码好,再点上几支香火,最后把缸密封好。这样捂出来的香蕉很香又很漂亮,皮黄橙橙又光滑。我也不明白,家周围那么多树木,菠萝蜜树啦,芒果树啦,黄皮树啦……哪一种不是枝繁叶茂唾手可得,为什么捂香蕉偏偏选苦楝树?母亲说苦楝树是苦的,香蕉是甜的,它们相冲,这样捂出来的香蕉才更甜更好吃。不管科学与否,事实的确如此。
苦楝树的用处还不止于此。早时,肥料难得,母亲自制肥料下田。最原始的方法就是割一些树叶踩在田里沤肥。无疑,苦楝树又受到重用。挑粪尿时怕溢出来,也摘它来掩盖;种花生豆子怕把种子冻坏时,也折它来铺……
也许是苦楝树太多了吧。它自由地生长,却不能自主地消失。
那时,在很多人眼里,它倒不像是树,更像是草或灌木。因为随处生长,而且大多数都长不成高大的木材。不是它不能成材,也许人们对它的需求太多,也许认为它成不了大器,所以还未等它亭亭如盖,早将它物尽其用,随手割刈。后来,人们为了改善生活环境,去除杂草。苦楝树也被一同芟荑,大都消失了。
然而它是可以成大器的,而且还是不错的木材。小时候,我家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里就有一棵大人合抱粗的苦楝树。打我记事起,它就那么大。不知它高龄几许,也不知栽自谁手。但它却是我见过乃至村里人见过最老的苦楝树。
它并不十分优美,经过多年的风雨,已略显龙钟,不能傲然屹立。树身倾斜,斜斜地倚着院墙。它分出许多枝杈,不仅荫蔽半边院子,而且枝杈又长出院墙外,遮盖着外面一大片。这棵苦楝树由于比较粗壮结实,非常受能工巧匠的青睐。他们时不时会来绕着它转转,与母亲谈价钱。不管别人出什么目的开什么高价,它还是在母亲近乎顽固的拒绝中,逃过被砍伐的命运坚持活了下来。
每年春天,我家院里院外就有一种浓郁的香味,那是来自苦楝树。一到花飞满枝头时,只见树上一束束紫色的花,一蓓数朵。清风洒洒时,“簌簌清香细”;细雨霏霏时,凝紫垂垂。随着细雨轻风,楝花细细碎碎地飘落,铺了院角一地。
等到楝花开得最灿烂最浓烈的时候,母亲劳作回来,会把锄头放在楝树下,站在树旁,用脱下来的春衫擦汗,用草帽扇风。阳光透过苦楝树叶,穿过苦楝花,碎碎地洒在母亲身上。苦楝花也无声地飞在母亲头发上、肩膀上。那时候,母亲像一棵开满花的苦楝树,非常美……
想着想着,我仿佛见到母亲在楝花中笑。我也笑了。树和人一样,只要这滚滚红尘中,还有它的一丝记忆,它就依然活色生香地存在。
二十余载的清明节前后,母亲坟边周围的苦楝树也一直芳香四溢地开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