蒌叶飘香
■黄道娟蒌叶，小小一片绿叶，平凡、简单、朴实，有着惊人的生命张力，一年四季随意地攀爬在农家小院里，是村民不可或缺的经济作物，不仅关系着老百姓的收入，还伴随着乡风民俗、人情往来，成为海南人记忆深处难以忘怀的一抹绿色。蒌叶分为两种，一种是吃槟榔的配叶，叶片较宽大，攀爬在架子上。另一种是做菜时用的配叶，小枝直立，长在地上。《崖州志》将蒌叶归为草类，“蒌名扶留，藤蔓依树，叶碧，味辛，食槟榔者，取叶合蚌灰同嚼，可辟瘴疠，去胸中恶气。”苏轼《咏槟榔》云：“堆盘何物堪为偶，蒌叶清新卷翠云。”一千多年前的海南，人们已经利用槟榔配上蒌叶，除湿去瘴气，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。蒌叶，至今仍然在农村扮演着重要的角色。婚丧嫁娶、修缮房屋等大小聚会，皆有其身影。大年初一清早，晚辈给长辈拜年，双手捧着槟榔和蒌叶作揖，恭恭敬敬地说些祝福的话。在崖城的农村，结婚前会送亲，送亲就是“送日子”，也叫“挑饼”。男女双方商定好结婚的日子后，男方会郑重地将结婚吉辰送到女方家。这“送日子”也是有讲究的，一般会挑着四担，有钱人家会担八担，用人工挑，扁担两头系着大红布，箩筐里装着猪肉、鸡、鸭、鱼、糖饼等。其中最重要的一项，是必须要准备一大包槟榔，槟榔是洗干净切好的，配上蒌叶。送达女方家后，首先把槟榔和蒌叶拿出来双手捧着一一分发给长辈，一边发一边说些喜庆吉利的话。结婚当天，新郎新娘会拿着槟榔和蒌叶跪拜父母，感谢父母养育之恩，充满着仪式感。随着时代的发展，如今“送日子”的扁担早已被小轿车替代，送出的礼品也愈发丰富和高档。唯一不变的标配是槟榔加蒌叶，以及先把槟榔蒌叶分发给长辈这一习俗。而作为配菜用的蒌叶，当地人称之为山蒌叶。山蒌叶片光滑，嫩的叶片略带浅黄，老的叶片呈深绿。山蒌叶有一种香气，可作香料，其自身挥发油能杀灭原虫，起到抵抗寄生虫的功效。没有虫子光顾，当然就省略了打农药这一档事。这种环保、原生态、清香可口的食物，成为了海南人饭桌上的家常菜，用山蒌叶煎鸡蛋、炖牛肉、炒鸡块、炒炸肉片等等。山蒌新长出的叶片口感最好，最适合炒鸡蛋，需尽快采摘。过了几天叶片转深绿变厚就老了。老叶片一般用作佐料炖肉去腥，增加香气。山蒌很平凡，随处可见，几乎没有人去专门管理它，因此，它生长到一定的高度，就开始朝横向发展。特别是一场雨水过后，仿佛是有人下了一道指令，一眨眼就蓬勃生长起来，密密匝匝连绵一片，你挨着我，我依着你，好像怀揣着绵延远方的理想，相互扶持着，一起壮大。母亲居住在农场，房前屋后的空地里，蒌叶随处可见，我每逢回去看她，必做一盘蒌叶炒鸡蛋。摘一小把，洗净切碎，磕两三个鸡蛋，再把切碎的叶子加入拌匀，加少许盐、蒜末，热油下锅，煎至两面金黄即可出锅。还有一道菜叫山蒌炖牛腩，砂锅里的牛腩即将出锅时，放入山蒌叶，可以去腥增味，要放稍老一些的叶子，味道浓，去腥增味的效果更佳。出锅时，满屋都是山蒌与牛腩彼此催生的馥郁清香，此时几片叶子已成为这一锅肉不可或缺的灵魂，是点睛之料，为菜品提鲜，为味蕾增色。这种奇特的香味，就是滋补之道，也是生活之道。母亲已经82岁了，不愿和儿女进城居住，独居在农场的老屋，守着一个小院子，与土地为伴，与果蔬为友。母亲弓着腰，拄着拐杖，拖着病残之躯仍然坚持每天打理好自己的生活。小院子里种着香蕉、黄皮、菠萝蜜等果树。果树下，就是山蒌叶和蔬菜。吃不完的蒌叶就送给邻居们吃。我们曾无数次动员母亲进城居住，已经劝了十年，都没能成功。拴住她老人家的，是那一片土地，那片她深深爱着的土地，土地，是母亲的魂，也是根。蒌叶不仅拴住了母亲，还成为了吸引游客的“引子”。三亚亚龙湾附近的博后村是个黎族村落，过去村民以养猪、种水稻为主业。村里环境脏乱差，是远近闻名的“光棍村”。和亚龙湾周围的五星级高档酒店形成了鲜明对比。近几年，村里外出打工的青年人回乡创业，家家户户开起了特色民宿，成为了海南省首屈一指的民宿“网红村”。游客多了，餐馆也开起来。村民利用房前屋后空地种起了山蒌叶，吃不完就卖给餐馆，一盘蒌叶炒鸡蛋，成了“招牌菜”。我就遇到了专门为了山蒌这道美食，不远千里专门为寻味而来的食客。有一回在博后村民宿游玩，吃饭时，看见邻桌放着一盘山蒌炒鸡蛋，我问：“先生听您口音，是山东人，这山蒌炒鸡蛋是海南的特色菜，您也喜欢吃？”山东大汉答：“我是回头客了，就是冲着这道美食再次回归。”他说，人的味觉有记忆功能，为了寻味美食而奔赴一座城市、一所村落的人比比皆是。哟，蒌叶飘香，这香气里有着海南老百姓对故土的眷恋，有着新时代生活的美满、富足与希望。声明：转载或者引用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