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不善言语，这一生与我单独交流的话语，可能还没有他泡的工夫茶多。
曾经我问过小舅舅，当时看上了爸爸什么，就把妈妈嫁过去了？也是因为爸爸比妈妈大了8岁，在那个讲究生辰八字和三六合的年代，我心里一直想问这个问题的。
小舅舅说，他这个人比较老实，是一个实在的人。事实确是如此，后来也发现爸爸有些小脾气的，但从小到大，却几乎不见他对我们姐弟仨发过火。
▲这是住了近二十年的房子，已经被龙眼树包围了
从记事开始，就见爸爸一直在外面忙碌的，家里主要是妈妈陪着我们和做家务农活。他有时出去也跑海陆丰，做些小买卖赚钱；有时又见他跟伙伴一起去收购潮州柑桔，包装好再转卖。有一年，看到他用报纸包回来了一叠钱，就是收柑桔赚的钱，应该有好几千的样子，他很是高兴。在八十年代的农村，一年到头能赚个几千块钱还是非常不错的。
到年的时候，爸爸在乡道旁边用爷爷留下来的地搭建了个小店，用来卖杂货和蔬菜。我经常在放学的时候也呆在店里，慢慢地学会了打称卖东西等这些小老板能干的活。
▲这群曾经跟着我在店里打闹的小孩子，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孩了
好像是在年时候，爸爸盘下了隔壁的肉摊店，开始学起了卖肉了。菜摊上午就是妈妈管理，下午基本上是我放学后去开门的。慢慢地，就变成以肉摊为主了，平时不怎么卖菜，只是过年过节生意好时会需要批发多些菜回来卖而已。
▲爸爸和弟弟合影。这个摩托车陪着爸爸风里雨里几十年，现在还在老家房子里停着，陪着妈妈。
年，我开始上高中了。那时候六合彩开始在农村盛行。爸爸也喜欢研究，有时候会看着图纸跟我们说，“嗯，这次肯定会中的……”等了很久，他都没中过大奖的，倒是赔进去了很多钱，多少我们也都不知道。不敢问！记得有一次我要交50块的考试费，他拿给我的是平时要留在店里找零的小钱，要是以前，像这种50块、块的钱，他都是会给整钱的。我那时候也挺苦恼的，不知道怎么劝他，估计也是劝不动的。妈妈也因为这事跟他吵过架。那时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，还贴了邮票正儿八经地从学校邮筒寄给他的。他看过之后我相信是有感触的，记得当时他还告诉妈妈是女儿写给他的信，那表情是有点伤感的。
直到有一天下午，我放学回家，他刚午睡起床，愣愣地坐在椅子上。无精打采的样子，我问他怎么了。他突然说起了六合彩，也说自己输了很多钱，很难过。那都是起早摸黑自己辛苦赚来的钱。一直没有放弃就是想赌一把碰碰运气，把钱赚回来就不再碰了。说完，他已是眼泪纵横，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。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，然后也跟着止不住地哭。
这个事情只有我们父女俩知道，我一直也没有同家里的任何人说起。那时候我深刻地理解了“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只是未到伤心处”这句话，人到伤心处眼泪就是最真实的反应吧。
后来，爸爸买的六合彩听说确实少了些。他心里肯定也掂量着哥哥大学的学费还有我和弟弟的生活费的。直到年，爸爸说中了一次大奖，几乎能翻本了，邻居前后街坊们都知道的。至于真正的是多少，我们也都没问，爸爸也都没具体说。从那以后，爸爸看彩票图纸的时间确实少了些了，家里那些他原来喜欢看的杂志他又拿起来了。那都是我在学校的旧书店里买的旧书，一本就一块或五毛的，有《读者》、《知音》、《家庭》、《青年文摘》……有时候看到有想法的文章，他也会像以前一样，对着我们讲解一通。
▲那些年，旧书摊上的书丰富了我们的人爸爸只有小学毕业，但他的字写得很漂亮。洋洋洒洒，刚劲有力。每天小店的记账他都写得清清楚楚，熟悉的乡亲有时候还调侃爸爸说，书读不多，字倒是写得不错啊！我小时候也喜欢模仿他的字，写着写着，最终还是没有写成他的样子，只有我自己的样子。
▲自己抄抄写写的样子
我的整个少年时代最不缺的就是零花钱了，这也是我骄傲的一件事情。当时的菜摊，只要我去帮忙的，每次妈妈也会给几块钱给我，我一直收着。后来的肉摊，爸爸一个人忙不过来，我就在早晨上学前去帮忙半个小时左右，有时候节假日会全天在店里。我负责打称算账收钱，爸爸负责切肉剁骨什么的。父女俩就这样默默地配合着。于是，每天我几乎都有10块钱的收入，到我上大学的第一年，我清点了一下，除了平时需要花的，我还存了一千多块钱。第一个学期，我跟爸爸讲，不用给我生活费了，我有。那时，他也没有多问。
▲爸爸的肉摊，这是我结婚那一年拍下的照片，翻了所有相册，只有这一张了
年，父母终于实现了最大的心愿，新房子建好了，两层的楼房。就在原来菜摊和肉摊的地方，往后扩建了。这样既方便爸爸做生意，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店里家里两头跑了。关于水泥、建材、门窗、地砖……所有的事情，他都亲力亲为。那个时候，是我人生中看到他笑容最多的时候，虽然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，但笑容可亲可点。偶尔有一次在家里，我翻到了爸爸的账本，不经意间看到了他记着的密密麻麻的账，那不是生意上的账本，那是建房子的账本。清清楚楚地写着女儿我的名字，哪月哪号，拿回来多少钱，用于什么？哪月哪号，哥哥弟弟拿了多少，买了什么……总共支出了多少钱？原来，爸爸妈妈也用自己的方式，一直记着孩子的好！
▲爸爸每天迎接八方来客的地盘，工夫茶从来没有断过
年夏天，我一个人去海南小叔叔家玩，回来时带了菠萝蜜。当天傍晚着急赶回公司上班，没来得及开吃。周末回来时，爸爸就对我说冰箱里给我留着菠萝蜜，让我拿出来吃。后来堂妹妹告诉我，开了菠萝蜜之后，妈妈说怕放太多天，不新鲜了，不用给我留的，是爸爸坚持要留些下来给我吃的。
▲海南小叔叔家的菠萝蜜
年，爸爸高血压中风之后，手脚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。辛苦了一辈子，我们也劝着该歇歇了。于是他又再坚持了两年之后，肉摊的生意不做了，就在门店里卖些杂货，也跟邻居街坊们喝喝茶聊聊天。闲下来的日子他就开始操心哥的婚事了，快三十岁的人了，长得也不差，怎么就不想着结婚呢。刚好在当年，哥哥相亲结婚了。老父亲的脸上的笑容笑得更多了，他高兴，儿子在三十而立之年成家了。也算是了了他的另一桩心事了。
年，我出嫁了。忙碌完了上午和中午宴请的热闹。下午时，送嫁的伴娘和姐妹们回去了，当我还来不及感慨这安静下来的时光，弟弟就来了电话，告诉我，你早上出门之后，爸爸一直坐在门口，看着你离去的方向，也不太爱说话，你有空多回来看看他。挂完了电话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。第二天，第三天……结婚在家的每一天，我天天往娘家里跑。这就是不远嫁的好处吧。
年的春节前两天，回家过年的我在婆家早早起床之后，就跑到爸爸的肉摊去帮忙了。这是父女俩的最后一次合作了。我知道他舍不得他的肉摊，那是他在人到中年时才撑起的经济支柱，也是他全身心投入的事业。
▲闲下来的父亲，闲不住的心
这一生，他会为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而高兴，会问我们领导是哪里人，对我们好不好？会亲自下厨为回家的我们做大餐。当时我还曾想过，如果爸爸不做小生意的话，是不是可以当个厨师呢？他知道配菜、调料如何搭配才更好吃；在肉摊帮忙的时候，他会在没有客人的空档，就切一些嫩肉和猪肝，让我拿到隔壁叔叔家的肠粉店里蒸肠粉吃。满满的一盘肉有时也会引来其它客人对店家的怀疑，为什么一盘肠粉我有这么多的肉？这时店家都会把头一转，说，肉老板的女儿……
▲父亲最高兴的莫过于家有喜事，亲戚朋友大家一起来
年，爸爸走了。前一天中午，他还喝着我煮的排骨红萝卜玉米汤，当时还夸味道不错呢。第二天走时，他很安详。像是完成了人生使命一样，肯定也是为了让我们大家都放心。
▲爸爸喜欢吃妈妈做的红桃粿离开不是永别，遗忘才是！父亲的形象，从未被遗忘，也一直住在我们的心里。
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们，他依然希望我们越来越好！在这芳草青青地四月天，他托轻风送来了祝福，希望大家健康平安！他一定也在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妈妈。
▲最美人间四月天，代表着希望
（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，在芳草青青的清明日，借以网文表达我的思念。）